刘成禺(1876-1952),本名问尧,字禺生,笔名壮夫、汉公、刘汉,湖北武昌人。1876年生于广东番禺,故字禺生,以面略麻,人以“麻哥”称之,亦不以为忤。有李根源,云南腾冲人,人称为“李麻子”。民国初年,刘、李等人同游苏州,恰好遇着了章太炎,便相约到一家照相馆去照相。排座位时,章太炎居中而坐,他令李根
我是腾冲李麻子,君是江夏刘麻哥。
回首吴门合伙事,太炎不见奈之何!
刘成禺出生于官宦之家,其父刘兆霖,号雨臣,曾在广东广州府和潮州府等地为官数十年,“卓著勋声”。成禺幼长于粤,后入武昌经心书院、两湖书院学习,受教于梁鼎芬,后又曾跟随辜鸿铭和容闳学习西文。1901年,以唐才常案被累,离鄂走上海,馆于王培生家。王家富藏书,得以博览群籍。后应陈少白之招,与沈翔云至香港,又以少白之介,加入兴中会。同年入日本成城陆军预备学校,1902年,经程家怪介绍在横滨与孙中山相见,纵谈竟日。后来他回忆说,此次会见,“是为四十余年致力革命之发韧”。同年孙中山曾对他说:“吾欲子搜罗遗闻,撰著成书,以《满清纪事》为基本,再参以欧美人所著史籍,发扬先烈,用昭信史,为今日吾党宣传排满好资料,亦犬养先生意也。吾子深明汉学,能著此书,吾党目下尚无他人,故以授子。”于是刘成禺在1903年写成《太平天国战史》书稿十六卷,1904年先印行六卷,孙中山为之作序。1903年1月,刘成禺与湖北革命志士蓝天蔚、张继煦、李书城等在东京创办了《湖北学生界》。刘成禺曾在刊物上发表《史学广义》一文,宣传民主革命思想和推翻清王朝的思想。由于这份刊物,刘成禺失去了官费留学生资格,不能继续在日本停留。孙中山在自传中也说:“刘成禺在学生新军大会,演说革命排满,被清公使逐出学校。”1904年春,孙中山抵旧金山,与保皇党论战,改组洪门致公堂机关报《大同日报》,扫除保皇党势力;此时刘成禺也离日赴美,入加州大学攻读,以冯自由之荐,课余兼《大同日报》总编辑。冯自由说:“自是大倡革命排满,放言无忌,每周华侨革命思想之激荡,刘之力为多焉。”从东京到旧金山这段期间,刘成禺可说是孙中山不可多得的战友。
刘成禺为了更快适应语言环境并完成学业,他找了一位小他两岁的美国白人姑娘珍妮・埃拉・特雷斯科特(Jennie Ella Trescott)任英文教师。据其好友杨千里说,珍妮住在他寓所附近的一所楼房,某日,她的寓所三楼失火,眼看快要蔓延到她所住的五楼。珍妮的母亲见女儿困在五楼,就大叫:“我的女儿在五楼啊!”刘成禺在人丛中听到叫声,立即冒险冲上五楼,把珍妮背下来。珍妮深感救命之恩,虽然在美国大部分地区包括加州,法律明确规定白人不能与华人通婚,但珍妮决定要嫁给刘成禺。杨千里后来为他刻一“火里奇缘”印署相赠。刘成禺在《世载堂杂忆》中也曾回忆说:“四十年前,与予妻结婚于渥阳明州(案:今译为怀俄明州),该州无禁止东方人种与西女结婚条例,地近优脱州(案:今译为犹他州),乃为盐湖之游。盐湖城,为优脱首府,在万山之中,人富膏原,家无陋屋。”
1911年武昌首义成功,不久,刘成禺回国,1912年1月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任参议院湖北省参议员。南北议和期间人事都由黄兴裁定,刘成禺因不满黄兴而与孙武合作,在上海成立民社,与同盟会公开对立。从支持孙中山变为反对孙中山与南京临时政府,这大概是彼此始料未及的。不久孙中山让位给袁世凯,临时政府北迁,刘成禺北上任参议院参议员。当时袁世凯极力笼络,曾以大总统令颁授“嘉禾章”一枚,希望他改弦易辙,归其所用。但刘成禺虚与周旋,坚守革命初衷不变。“二次革命”起,他与国民党籍国会议员多人,被诬犯内乱罪,被袁世凯下令通缉,于是被迫逃到上海,开一杂货铺营生,铺挂招牌为“嘉禾居”,并将“嘉禾章”嵌于招牌中。有人劝止:“此为肇祸之根,恐遭不测!”刘成禺厉声曰:“袁早晚必败,不过冢中枯骨,我何惧哉?”
1916年袁世凯死后,经过5年左右的疏离,刘成禺继续追随孙中山。1917年8月,被任命为广州国会非常会议参议院议员,9月被任命为中华民国军政府海陆军大元帅府顾问。1921年5月,孙中山在广州就任中华民国非常大总统,刘成禺被任命为总统府宣传局主任。1923年3月,孙中山又任命刘成禺为陆海军大本营参议。1924年10月北京政变后,孙中山受邀北上,此时段祺瑞已就任临时执政府执政,孙段之间已无合作基础可言。于是孙中山下令北上的国民党员不得在北京政府任职,刘成禺与郭泰祺遵从孙中山的临终教诲,二人一起回武昌,刘成禺任教于武昌高等师范学校,一直到1931年。1931年春,国民政府任命刘成禺为监察院监察委员,一直任到1947年。1947年8月,刘成禺被派为监察院两广监察使。1949年初,他被任命为国史馆总编修。新中国后,他返回故乡武昌,曾任湖北省人大代表、湖北省人委会参事,1950年8月被任命为中南军政委员会文教委员会委员。1952年3月15日病逝于汉口,享年78岁。
刘成禺在青年时代,雄健有力,曾在哥老会中,充白纸扇(军师),他并不自讳,即在《世载堂杂忆》中,亦曾透露。辛亥革命,南北议和,他充南方代表,亦虎虎有生气,当时有人呼之为刘大炮者。北伐以后,组织南京政府,于右任拉他为监察院首席监察委员,不免渐呈暮气。当时他说:监察院“不打老虎,只拍苍蝇”,虽然以幽默的语调出之,但遇事颇小心谨慎也,且精神亦不及前。国民政府每遇星期一,做纪念周,读孙中山遗嘱,然后临时主席演说一番,各属员则环而恭听,皆鹄立无座位也。监察院亦如之。一次,于院长方操其陕西官话,作冗长的演说,忽闻鼾声起于群列,视之,刘成禺也。幸有立于其旁者推之,曰:“站着亦能打鼾吗?”他低声道:“此种话听之令人昏昏欲睡耳。”
刘成禺喜爱打牌,无论在北京做议员,在广州当总统府高等顾问,在南京当监察委员,甚至抗战期间,重庆市禁止打牌,他还是天天在家里召集朋友攻打四方城,噼噼啪啪,声震四邻。警察局长徐中齐不敢惹他,曾派员婉劝他在台面铺布,免得引起邻舍的反感,他也置之不理。他生平的嗜好,除了打牌之外,就是聊天。他和朋友聊天,古今中外,夸夸其谈,尤其是对前清遗老、北洋官僚、党国要人的拆烂污丑闻秘事,更是荤素并进有声有色地给以广播。“天下的好话,由他说尽;天下的坏事,由他做尽。”就是当年他给某人所下的判词,传诵一时的名句。
与刘成禺有过接触的香港掌故家高伯雨说:“刘麻哥是政客中而带有书生气味的人,为人趣味可近,和他交往,久之而觉得其人可爱,他一方面从政,一方面又热心著述,生平写过好几种书,……这些作品,不用说是叙述了不少珍贵的史料。”刘成禺的著作共有:《先总理旧德录》、《中国五大外交学者口授录》(五人为容闳、马相伯、辜鸿铭、伍廷芳、唐绍仪)、《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世载堂诗》(六卷)、《散原先生松门说诗》、《太平天国战史》(十六卷)、《史学广义》、《广西史考广义》(四卷)、《自传》、《禺生四唱》(包括洪宪纪事诗、金陵新咏、忆江南杂诗、渝州杂咏、论版本绝句)、《世载堂杂忆》等11部著作。
其中《世载堂杂忆》大部分是刘成禺根据亲身经历写成的笔记体史料,以随笔记录为主,体例不拘。他在70岁时预知他还有10年寿命,于是日书《杂忆》数则,又把他“平生首尾未完毕之书,如《禺生四唱》、《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忆江南杂诗注》、《容闳、辜汤生、马相伯、伍廷芳外交口授录》、《世载堂笔记》与《自传》等,尽归《杂忆》中,汇为长篇,备事分录”。于是从1946年9月15日开始在上海《新闻报》副刊《新园林》刊登,“年余始毕,风靡一时”。掌故大家郑逸梅就说:“《杂忆》可与汪东之《寄庵随笔》铢两相称,洵为两大力作。”由于刘成禺生平交友广泛,当时的上层人物如孙中山、黎元洪、伍廷芳、章太炎、邹容、蔡锷、杨度、胡景翼等,无不与他过从甚密,所以他的著作内容广泛,而且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他自己评价说:“典章文物之考证,地方文献之丛存,师友名辈之遗闻,达士美人之韵事,虽未循纂著宏例,而短篇簿录,亦足供大雅咨询。”
《世载堂杂忆》收录的文章,记载了晚清至民国时期的人物事迹、政治制度、社会变革等。这一时期,中国社会发生着千百年来没有过的巨变,政治腐败,列强横行,国势衰微,社会动荡不定,文化众声喧哗。这本书记录的内容涉及政治、经济、外交、教育以及人物等多方面,是研究中国近代史和民国史的重要资料。虽然章士钊在《疏黄帝魂》中指出刘成禺写作态度不够认真,如说“禺生游谈之雄,好为捕风捉影之说,讥讪前辈,自是一病”,又说“禺生以小说家姿态,描画先烈成书次第,故事随意出入,资其装点,余殊不取”。确实该书在某些考证上,常有疏忽,后人使用此数据时,是不可不辨的。然瑕不掩瑜,此书还是包含许多珍贵的资料。董必武为《世载堂杂忆》题词就提到:“禺生见闻广博,晚年忆其从前耳濡目染之事,笔而录之,为《世载堂杂忆》。此随笔之类,未加整理,虽不无耳食之谈,谬悠之说,然多遗闻佚事,其中亦有《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之所未及者,甚可喜亦可观也。”
《世载堂杂忆》在刘成禺生前并无单行本印行,此书稿后来由钱实甫整理,1960年由北京中华书局出版,收为“历代史料笔记丛刊”之一种。1971年台北文海出版社也出版,收为“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之一种。1976年台北长歌出版社也出版,收为“长歌传记文学丛刊”之一种。1995年山西古籍出版社也出版,收为“民国笔记小说大观”之一种。1997年辽宁教育出版社也出版,收为“新世纪万有文库”之一种。然这些版本完全根据1960年的中华书局版。但当时钱实甫在整理编辑此书时,可能有他的取舍标准,因此有许多文稿并没有编入。1966年香港的隽君(笔名,可能是高伯雨)就说:“但是该书印行的,只有十分之八的材料,还有部分文稿,没有编入。我手边藏存他的余稿,今特整理抄录,并略为注明。目的是供读者得窥全豹,也可以使作者当年的写作,不致四分五裂而有遗珠之憾。”隽君整理的文稿名为《世载堂杂忆续篇》,后来在高伯雨(林熙)创办的《大华》半月刊第二十五期(1967年3月15日出版)开始连载,分十期刊毕,共有27篇。分别是《王壬秋的三女》、《可怜秋水词》、《梁启超两女友》、《陈友仁黑白分明》、《莱州奇案》、《谐联拾隽》、《多妻教与多妻制》、《美国两大奇案》、《杨守敬琐事》、《官文宠妾压群僚》、《沈佩贞情赚黎元洪》、《唐群英侮辱宋教仁》、《留东外史续编材料》、《英雌大闹参议院的一幕》、《读书拾隽》、《溪山如意伴梅花》、《散原老人遗事》、《沈葆桢与其师》、《迎得新人,忽来“故鬼”》〉、《李鸿章向子作揖》、《千古伤心?泪巾》、《读书小识》、《粤讴作者招子庸》、《左宗棠因联逢知己》、《李鸿章幕中坏员》、《沧桑历劫纪南园》、《曾国藩琐事》。隽君并对文中的人物别号事迹加以批注,让读者免去查考之烦,此非精通清末民初之史事者,不易为也。而对刘成禺所误记或考证失实之处,高伯雨也做了按语。只是后来《大华》半月刊在登完不久,就因财务亏损而停刊了。这份印量不多的杂志因在香港出版,当时海峡两岸甚少人注意到,因此尽管它早在1967年就已刊出中华书局失收的续篇,但在这之后两岸出版的四种版本,竟无任何一个版本收入这续篇。如今《大华》半月刊早已成为绝版的杂志,甚至连知名的图书馆都没有收藏。笔者偶然在中央研究院近史所找到后来香港龙门书店复刻的四十二期《大华》杂志,于是把连载十期的《世载堂杂忆续篇》27篇文稿影印,重新排版,补入原有的书稿之后,成为“全编本”《世载堂杂忆》,如此读者当可得窥全豹,而无遗珠之憾矣。